雪默默地下著
風也是 兩者的合奏毫無休止的意思
啊 好冷
北國的冬天真的是冷到令人受不了
即使人們不斷地害怕著全球暖化這樣那樣地
我還是不覺得冬天有熱到哪裡去
呼出一口白氣
身上明明就已經裹了那麼厚的衣物
為什麼還是抖個不停啊?
拿著口袋單字書的手不住地冷顫著
最大的問題是 這樣下去我根本就背不到單字!
過了不久 我放棄了
把單字書塞進了登山包裡
接著像要覓食溫暖般將雙手塞進大衣口袋
我死心似地靠上高大的杉樹 往眼前的雪白望去
經過這片不大的原野 我所居住的城鎮就在對面
這裡是森林的邊緣
而我可以說是站在最外圍的一棵杉樹旁
從平地的視線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城鎮天際線的些微起伏
不過 我想如果是爬到樹上去
那視野或許會很不一樣
[喂!快上來!真的很漂亮!]
猛然抬起頭 針葉樹看來非常不友善的枝葉阻擋了我的視線
"針葉樹是非常高大的喝!"
從底下仰視更能體會這句話的精髓所在
可是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她當真爬到樹頂上了是嗎?
[喂!我看不到你啦!你爬上來沒?]
[別開玩笑了 太危險了吧!喂!你是爬到多高去了?]
現在不是悠哉欣賞雪白原野的時候啊
我邊喊她邊往外跑了幾步
幸好這之外就沒有樹木能遮擋視線
仰視角度總算容許我看到了樹頂
而那個人影便站立在接近樹頂的分叉樹枝上
[快下來啦!摔下去肯定會死人的吧?]
[啊?你不是說隨後跟上嗎 原來你根本沒爬]
[別鬧了啦!]
[吼─!]
雖然看不清楚上面人影的樣貌
不過我總覺得她露出了非常掃興的表情
在白雪緩緩落下的背景中
樹頂上的人影躡手躡腳調整姿勢
啪喳啪喳地消失在枝幹參差的陰影之中
我才擔心地跑回樹底下
那傢伙的身影就滑了下來
[去 膽小鬼]
她晃了晃為了行動方便而隨意綁成的馬尾
一臉不開心地抱怨起來
[上面的視野很棒呢!你站在這裡根本就看不到什麼吧?]
[還看得到單字書就好]
[膽小鬼]
我習以為常地聳聳肩
低頭用雙手拍了拍皮革外套上殘留的雪後
她再次抬起的視線卻意外地閃閃發光
這應該可以用"炯炯有神"來形容吧?
[欸 剛剛我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麻煩事的氣息攀上我的背脊
"我要回家了"
我才想這麼回答 她卻一把抓去放在一旁的登山包
真是的 我還以為她會拉我的衣角咧
[去看看就好 去了也背得到單字啦!]
有某部分我早料到會變成這樣
雖然說回鎮上是順路
但是這麼一拖下去 真的看得完單字嗎?
我虛應場面地嘆了口氣 小跑步跟上已經跑向原野的她
當今世界的局勢 即使是我們這種涉世未深的中學生
也都是很清楚的
不 其實正因為我們是中學生
才更加清楚明白
國家有盟國 而盟國有敵人
所以我們視那敵人為敵人
這一切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是指將那間接關係相當複雜的南方國家視為敵人 這件事
沒錯 不需要任何緣由
因為它就是敵人 是國家 是政府 是人們的敵人
於是我們有了一個非得打倒不可的敵人
不過還是有種人會懷疑其必然性
那就是像我們這種接受教育的學生
所以
洗腦運動每天都在進行著
跑了不算短的路程 我們總算回到城鎮邊緣
但這丫頭居然在進城前轉了彎
也不解釋到底想去哪就逕自在雪地上大步跨
[喂!順便記一下路 我怕回不了家]
那就不要來嘛!
雖然我很想這麼說
不過明白我們倆都是路痴的事實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那傢伙的腳步停了下來
眼前一大片釘著警告標示的鐵絲網 在風雪中攔阻我們的去路
不過 沒必要繼續走下去
這裡想必就是她的目的地
我大概能理解她在樹上看到了什麼
真有點麻煩啊
[剛剛那台車...]
她看著鐵絲網 那之後只有又高又大的灰白色建築物
不管是建築 亦或是腳下 同樣充滿著警戒味道
這傢伙肯定是看到了裝載飛彈的軍用卡車
[怎麼了嗎?]
[不 什麼時候蓋好了 好快啊!]
驚嘆著的她隨手仍下登山包
邊仰望著高大的軍事基地邊緩緩往前踏了幾步
[這種東西 不快不行吧?]
可憐的登山包 根本就是被拋棄的人質嘛
[呵呵 也是吼?]
喂喂 妳在這裡坐下來是什麼打算啊?
又不是什麼七大奇景 況且這裡有沒有地雷都不知道
我走到她的身旁 不過沒有坐下來
那注視的眼神裡 確實有著觀賞大峽谷的深隧光輝
妳是軍武狂啊?
還是別說出口好了
反正我也很清楚她是在看什麼 是在想什麼
只是
不太想多嘴
洗腦運動並不很順利
畢竟我們本來就是固執叛逆 不怎麼喜歡被指使的中學生
即使每天學校都倡導著比敵國還遠的盟國多好多好
對我們而言也都只是抽象的事物
所有關於敵人和盟邦的事物都很不真實
不真實的朋友與不真實的敵人
實在是個讓人嚴肅不起來的世界
表面上看起來是軍武狂 很會爬樹的她
在學校裡是出人意料地安靜
但要說是出人意料 大概也只出我意料
因為也只有我會在放學後陪她去森林 或是觀賞軍武設施
她會這麼安靜的理由
某方面來說其實是很好解釋的
有人會說這是種掩飾 戴著面具還什麼的
不過就我看來 兩個字就很完整了
就是一種"害羞"而已
本來就會有不太敢在很多人面前開口
或是不太知道怎麼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人存在
中學每年度的分班制度 對這種悶燒的人來說是很辛苦的
我們只是湊巧同班 分班 又同班
真是很巧妙的緣分
[嗯?]
我發現她回望了我的視線
倒數第二節 隔壁的座位
講台上在講什麼倒不太清楚
[今天我也想去看看]
這傢伙的聲音縮的好小
簡直就像孤苦無依的幼女一樣
其實有時候我還滿喜歡這種乖巧的她
放學後我們又去了飛彈基地一趟
都走了兩次了 這裡應該是沒有地雷才對吧?
我們倆在寒風中插著口袋 瑟縮身體
仰望視線正前方的巨大網欄與其中之物
即使那建築如此巨大 在風與雪中卻恍如與其融為一體而模糊不清
如果在這個國家還說迷彩是保護色 肯定會笑掉人大牙
[啊 好酷..]
她的口中呼出了驚嘆的白氣
而我當然也只能不畏風寒地 選擇開口吐槽了
[會嗎?]
[會啦!]
[是嗎..]
沒記錯的話 這個基地是為了攻擊在我們南方的敵國
不知道飛彈裝上沒呢?
據說只要一裝設好 射程就能涵蓋整個南方敵國呢!
那個只會在世界地圖上看到的敵人
正被我們用相當強硬的手段逼迫著 隨時都可能被襲擊
指使我們的是盟國 瞄準別人的是我們 被瞄準的則是敵人
世界的局勢真是令人感到頭大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時 這丫頭不知啥時已經坐了下來
喂喂 妳每天都要花多久還觀賞這個殺人裝置啊
[你可以拿單字起來背啊!]
這意思是妳還要看很久嗎?
而且明天不考英文啦!
不得已 我在她旁邊曲膝而坐
幸好兩個都是持續呼吸著的非冷血動物
這讓我感到些許並肩排列的溫暖
我們這個國家有某部份應該是多餘的才對
如果少了這個地方 盟國和敵人就會不顧一切發生戰爭
雙方直接攻擊各自的敵人
再明確不過的目標 擊破它 摧毀它
勝者為王 敗者為寇
盟國可能會贏 也可能會輸
不過不管是何者都跟別人無關
可是就是多了我們
這可說是最好的籌碼
畢竟明知道自己國家被飛彈包圍 還想迎戰的傢伙根本就是白痴
所以他們會談判
有時候握手有時候決裂
界線很模糊 熱不起來的討人厭氣氛
利害關係有時候讓很多事物變的複雜
所以我才討厭去思考這些事情
請告訴自己
那跟我沒關係
有天
學校裡出現了軍人 是來宣導軍校升學管道的
向來對未來不曾認真的我們
當然也沒必要特別在意這檔事
隔天則是升學志願調查表
收回前言 是不是只有我ㄧ個不重視未來啊?
當我正想偽造家長簽名時
隔壁桌的那傢伙扣扣地敲了我桌邊
[吶 你寫了什麼啊?]
這傢伙在學校大概只會和我談這種事情吧
難怪同班同學老是對我竊笑
[出 國 留 學]
我晃了晃沒有插圖 枯燥乏味的調查表
一字一字回答個清楚
這應該算是早就定好了的案子
這裡是個偏遠國家 在這種國際局勢下
家庭經濟能支付我出國實在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啊 這樣啊]
她把原子筆按壓處抵在下巴 微微皺起眉頭
那動作似乎在自問著
那我咧?
[...]
我實在不喜歡人們認真思考這種問題
某方面來說也算是種自私 所以我決定要打斷她
[欸 妳馬尾要綁到什麼時候啊?]
自從上次去爬樹過後 這傢伙好像每天都綁著馬尾
[嗯?馬尾?]
[嗯]
雖然話題很即興又很白痴
至少我是打斷了她
為了理解問題而多看了我ㄧ眼 理解問題又簡單地思考對策
經過這些步驟後 她提起雙臂 非常乾脆地將馬尾解下
黑長而直亮的頭髮滑順地披上雙肩
[唷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直髮]
[這誤會可大了]
[別逞強了 膽小鬼]
我還以為她在學校裡會露出稍微羞澀的表情咧
果然是我漫畫小說看太多了吧?
想想那天才剛發下了志願調查表
而幾個月後 我們已經考完試 畢了業 準備在機場分別
雖然永遠都是冬天
但我不禁認真地覺得時序真是快速而低調
我提著不大不小的行李
檢查護照等重要物品是否還在口袋裡
機場的警官個個面露兇相 真令人害怕
不過沒做什麼虧心事的我實在沒必要退縮
我在大廳裡與家人道別
這或許是第一次將離家如此長久的時間
回來的時日是明年
至於敵國盟國 威脅合作的種種麻煩關係
則是在那天後不久結束的
我是指發調查表那天
這個基地 大概陪我們度過了一個多月的光陰
相處時間短暫 我對它的印象也只有一片無情鐵網與白色大牆
戰爭結束了 兩國談合了
某天 家裡的人這樣告訴我
他們看起來非常開心 我也很開心
或許我們家的人都染上了膽小的毛病
不過那丫頭似乎有點依依不捨
就那麼喜歡軍事產品嗎?
從宣布沉默戰爭的結束到拆除基地 總共只花了48小時
而關於這基地的兩天兩夜結業典禮
我們倆在第一天露了臉 敷衍地珍重再見了
同樣的雪地上 今日的鐵柵欄內部看起來卻非常忙碌
拆除的工作是那樣地迅速
好像怕一慢下來兩國就會再次抓破臉一樣
呼喊聲勤奮地湮滅這棟沒有歷史的建築
曲膝坐著的她直直看著拆除工作的進行
偶爾對著兩手呼氣找回一些溫暖
[吶 要嗎?]
[奶茶嗎?]
她用戴著毛手套的雙手握住茶杯 將那冒著熱氣的溫暖物體靠向自己嘴邊
好燙 我恍如聽見她這樣說
但在那之後她並沒有把杯中物喝光
真是令人懾服的專心啊
我在明顯用來騙人心的體貼之後 回頭看向講義上的文字
我很明白她一定會呼喚我 尤其是今天這個日子
她會說什麼 與希望我回答什麼
其實我也都很清楚
只是仍然不想戳破 這是個壞習慣
[欸..]
呦 來了
[嗯?]
[戰爭怎麼突然結束了呢?]
她轉頭看向我 但那眼神渴求的並不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管是家裡或是學校 事情早就在整個城鎮傳開了
任誰都知道戰爭為何會結束
那麼 她想問的是什麼 又希望我回答她什麼
這實在是再淺顯不過的心理測驗
為什麼
為什麼敵人突然不見了呢?
[戰爭結束哪需要理由?]
即使到這種時候 或應該說正是在這種時候
我才會突然想放棄體貼 好好捉弄她一番
敵人本來就是不確定性的存在
然而
今日它是真的再也不會出現了
曾在軍校宣導認真聽課
曾執著於這個飛彈基地
曾想讀軍校的她 或許很落寞吧
我也很落寞 我們所有人應該都存在著落寞的情緒
但是我們全都太窩囊了
[人們嚮往和平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我看見她那震驚的眼神
頓時覺得女人心也不一定都如同海底針般難以捉摸
[前些日子爸媽還很害怕戰爭會真的開打呢!
能把這個基地拆掉實在是可喜可賀]
她想聽的答案當然不是這個
不過請別誤會成這丫頭是戰爭主義者
如果就某種理論推導下去
我的推理是
─她希望得到身旁的人對她作出認同
因為這傢伙一定知道
我也很難受
不過 很抱歉
還是想看看妳被捉弄的樣子
[吶 這樣難道不好嗎?]
她的表情已經從難以置信變成惱怒
而且不知何時已經起身 雙眼兇狠地瞪著我
真可怕
我很怕一個人生氣時的模樣
我總是怕面對很多東西
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言行實在太刻意了
她肯定是發現我是故意不回應她想要的東西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我是個──
[膽小鬼!]
我直接被她呼了一個巴掌
雖然也多少想過會挨打挨罵
但我完完全全沒計算到這下巴掌會有多少傷害值
我的身體因為那股力量而被甩到雪地上
計算結果遠遠破表 臉頰產生無法形容地誇張劇痛
明明是戴著手套巴的 這也太驚人了點
我還以為皮膚中因為帶有水分 在寒帶氣候會結冰然後增加點防禦力咧!
結果整個臉頰皮膚像被活生生剝下來一樣
好痛 超痛的啦
[你就去留你的學!出你的國好了!]
[..膽小鬼!!]
像是想不到該接些什麼
最後很隨便地補上慣用詞語作前後呼應結束了責備
我敷著臉頰 順便遮住表情
就這樣側躺在雪地上發出痛楚的呻吟
並在風雪聲中捕捉那離我而去的踏步聲
真是的
我沒辦法像妳那樣面對現實啦
我就是沒辦法學你誠實表達對這種事的感想嘛
飛彈基地就這樣拆除
那個遠方的敵人無緣無故消失無蹤
我也很無助啊!!
...
啊 臉頰熱騰騰的
還是好痛
[喂..]
我移開手 那傢伙不悅的視線再次盯上仰躺的我
[起來了啦!]
果然不忍心丟下倒在雪地上的受害者而回頭了
總算看到這傢伙可愛的屬性 這樣也算是值回票價吧?
走吧 她這樣說道
我站起身 拍拍雪塊 用手摸了摸臉頰示意真的很痛
然後兩個路痴在風雪中開始找尋回家的路
國際機場的氣氛果然不同凡響
家人們已經被我勸回去上班工作了
在大廳的沙發上悠哉地等著班機時間到來
我隨意瞧著服務台之上 那是個很大的電子看板
黑色的看板跑馬燈螢幕浮現許多地名與國家
那之中也包含著
那個曾經被我們無條件視為敵人的南方國家
我們期待的 當然不是戰爭
不是血腥 不是殘酷 也不是死亡
對小小年紀的我們而言 那些事物都還只是想像
我們根本無法理解它們的可怕 當然也不希望有機會理解
那麼
該怎麼解釋好呢?
我們想要的大概只是一個
可以被當作"敵人"的物體吧
[呦 還沒走啊!]
這種開場白 害我忍不住毒起嘴了
[講的好像碰巧經過一樣]
[吵死人了 我睡過頭 沒看時間就衝出來了]
軍用皮革夾克 耳罩 圍巾 長褲
看來她沒有說謊呢
我本來還有點期待她是因為打扮太久而遲到的
我們開心地交談了會
留學要去整整一年
在那之後應該有機會回來看看
這丫頭決定要重考 因為她不想讀軍校了
怎麼說好呢?
真是個隨性過頭的傢伙
也差不多前往登機了
我提起行李 想不到什麼感人的道別方式
[吶 要我等你嗎?]
[什麼?]
她的表情似乎覺得掃興
誰叫我想再聽一次
[我說 要我等你回來嗎?]
我笑了笑
如果再多點膽量的話
這段結局物語應該會演變成閃到不行的吻別才對
這樣想著的自己
對她比出一個完全不適合道別場面的V字手勢
那就拜託妳啦!
我們果然都已經不祈求什麼了
因為敵人已不會再回過頭來
如此苟且生活下去的我們
或許只能期望這稍縱即逝的幸福 能被牢牢抓住
這大概是我們唯一能做
一種連"救贖"都稱不上的積極行動吧!
[你這個膽小鬼!]
她笑罵道
那眼神中卻再也不會因大峽谷而感動不已了
不錯
回覆刪除這篇我很喜歡
是我太久沒寫變廢了嗎
回覆刪除還是你變太強了
我開始有種被幹掉的感覺
就像是那種明明啟蒙的是我
但現在被幹掉的窩囊感
騙你的......